花椒的食用历史及其在巴蜀地域流行
文章来源:郫县豆瓣厂 添加时间:2017-07-03
历史上,花椒曾被中国人广泛食用,其食用时间之长,流行地域之广,是许多人所不了解的。花椒最早见于 《诗经》,如 《唐风·椒聊》、 《陈风·东门之枌》和 《周颂·载芟》等等。 《椒聊》: “椒聊之实,蕃衍盈升……椒聊且,远条且。”《东门之枌》: ”谷旦于浙,越以酸迈。视尔如荍,贻我握椒。”《载芟》: “有椒其馨,胡考之宁。”我们知道 《唐风》在今天的山西中部太原一带; 《陈风》为今河南东部淮阳一带; 《周颂》主体在今陕西。结合 《离骚》:
”苏粪壤以充帷兮,谓申椒其不芳。” 《九歌·东皇太一》: “蕙肴蒸兮兰藉,奠桂酒兮椒浆。”可见距今三千多年前,花椒在山西,陕西,河南、湖南,湖北等地均有分布。作为先秦民众传唱的《诗经》,描写的对象应为多数民众所了解,从这个角度推测,花椒应为先秦民众日常生活之物。
我们进一步结合农业考古所证实 ”距今 8000 年前全新世气候转暖,北方气温较现今平均高 2. 3℃有关,那时的黄河流域无论植被、湖泊、雨量都很充足。”古代黄河流域较现今气温为高的事实,结合前文所述花椒广泛的地域分布,可以想见花椒在先秦期的生长范围应较现在更为广大。也就是说花椒种植地域应比现今遍及我国北部至西南,包括华北、华中、华南地域的范围更广,可以说从西南到中原,再到江南,各处均食用花椒。
从各地食生活文献资料分析,亦可佐证花椒曾广泛分布的情况。三国时期,陆玑 《毛诗草木疏》 “椒聊之实……蜀人作茶,吴人作茗,皆合煮叶以为香。今成皋诸山间有椒谓之 ‘竹叶椒',其状亦如蜀椒,少毒热,不中合药也。可着饮食中,又用蒸鸡肠最佳香。”表明三国时期巴蜀和吴越皆用花椒做茶叶的调料。考虑 《齐民要术》”脯腊”, “羹臛法”, ”蒸缹”, “菹绿”, ”炙法”等中使用花椒调味的资料,说明北魏时期黄河流域国人也广泛的使用花椒做调料。往后,花椒在各地食谱中的出现更加频繁。元代贾铭《饮食须知》对花椒的味、性做了记载,特别对四川产川椒与其他地域出产花椒做了详细比较。
“川椒: 味辛,性热。多食令人乏气伤血脉。凡有实热喘嗽以及暴赤火眼者勿食椒……川椒肉厚皮皱,其子光黑,如人瞳子; 他椒子虽黑而无神,土椒子则无光矣。花椒: 性味相同,但力差薄耳。”这段文字表明元代四川花椒以 ”肉厚皮皱,其子光黑”闻名于吴越江浙地域的同时,告诉我们元代江浙一带菜肴是施用花椒的。再考虑元代韩奕 《易牙遗意》 “脯鲊类”,”蔬菜类”,“炉造类”, ”汤饼类”, “斋食类”和倪瓒《云林堂饮食制度集》中大量使用花椒烹制菜肴的事实。结合贾铭为浙江海宁人、韩奕为江苏苏州人、倪瓒为浙江无锡人的情况。我们知道元代江浙地域花椒曾被广泛食用。明代高濂 《饮馔服食笺》中大量花椒入馔的记载,客观反映江浙菜肴中花椒的使用在明代一直延续。有学者根据各类文献统计得出结论: ”据研究,古代平均有四分之一的食品中都要加花椒,远大于今天中国菜谱中花椒入谱的比例; 从北魏开始至唐,使用花椒的比例逐渐增大,最高的唐代达五分之二,两宋继续保持这一比例; 明代稍有下降,达三分之一。”甚至到清代,朱彝尊 《食宪鸿秘》同样有花椒入馔的文字,只是较明代 《饮馔服食笺》使用花椒菜肴在相对数量还是绝对数量上都要少很多。同样李化楠所撰 《醒园录》也显示清代乾隆时期江浙菜肴中继续使用花椒的历史事实。
是什么原因导致清代以来全国各地域除四川外,花椒入馔的比例减少呢?
有人认为 “元朝入主中原,蒙古人崇尚佛教,禁辛辣之物,花椒慢慢就退出了,仅仅在四川保留了一点。”蒙古俗尚藏传佛教,其民众以肉为主食,以腥膻为美的饮食习俗,本来就不需施用花椒以调味,何来禁止。且佛教所禁五辛为 ”大蒜、革葱、慈葱、兰葱、兴渠”,并不含花椒。因此,崇尚佛教禁食辛辣自不能成为国人减少花椒食用的原因。“花椒的衰落还有另外一个历史原因,就是中国人明清以来肉食结构的改变……在清代以前,中国的人地比率一般在每人五亩以上,由于人口基数小,大量以森林和草地为主要植被的山地没有得到开垦,为散养型的畜牧业提供了广阔的生存空间。牛羊肉在中国人的肉食结构中占有较大比重……明朝引入的土豆、玉米、番薯等高产旱地作物,引发了持续的人口增长和山地开发……家庭养猪和家禽肉类在饮食中的比重大大增加,猪肉成为主要的肉食,而它显然不那么需要辛味调料来压住腥膻。于是在清代的禽兽类菜肴中, 花 椒 入 谱 比 例 从 明 代 的 59% 降 至23% .”此观点颇有逻辑的合理性,但分析传统社会中国人饮食构成,就会发现这个观点不成立。
齐如山所记清末光绪年间华北农村的饮食生活,对于肉类消费,有如此记载 ”比方二十个村庄,共有五千户人家,其中天天可以吃到肉类的,不过十家二十家,偶 尔 吃 到 肉 的,也 不 过 百家。”主食则 “普通着说,一百家之中,每日以吃白面者,不过四五家,能够偶尔吃一次白面者,也不过二三十家,终年吃不到白面者,约也有二三十家。”受制于传统农业社会的生产力水平,广大农人不仅在副食肉食,主食白面方面缺乏,即便是蔬菜,也是随季节转移而改变,因此,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,只能以野菜充饥。”至于天天能吃到水菜的人家,自然不少,但也绝对不能充分。”齐如山将华北农村一年食用蔬菜按时季记载如下: “最苦的是春天,白菜已经过时,就是有也太贵,平常人家就不得吃了。这个时候,是专靠豆芽菜……,此后不久菠菜便可长成。菠菜过去之后,差不多有两个月之久,没有鲜水菜。殷实之家有存着的干白菜、干菠菜,萝卜干等; 小户人家则靠剜一些野菜来食。……此后小葱一下来,乃是乡间人最欢迎的菜蔬,此后则有韭菜、茴香、莴苣菜、跟斗菜等等,接着菜瓜、黄瓜、蒜等都已成熟……能天天买几根黄瓜作水菜的人家,也不是多数。……夏秋之交,就有胡萝卜、瓜果豆角等等,……这些菜品倒是吃的时间很长; 然充分二字,也不能说。秋末冬初,有各种萝卜及豆角等……此可以吃到下霜。霜降之后,白菜才可食,然尚不适口,非冬至前后入窖后口味方美。……可以吃到春初。这是北方冬天唯一的水菜,也是口味最美的水菜,然中下等人家仍不能充分吃食。”综合以上文字,清末时期华北地区天天可吃肉的人群占总人口中比例为 0. 2 ~ 0. 4%,偶尔吃到肉的为 2%; 每日能吃白面的为 4 ~ 5%,能偶尔吃一次白面的为20 ~30% .终年以杂粮和蔬菜为食一年到头不能吃白面占 20 ~30%.显然,传统社会河北这种极少数人食肉的情况非个别地域。据日本学者筱田统引用日本天野元之助所撰 《中国农业诸问题》所载资料。1952 年华北农民主食重要程度数值 ( 除去豆类) 换算成百分比为 ”粟 36% 高粱 26% 小麦24% 玉蜀黍 21% 黍稷 6% 莜麦 5% 稻米 2% 荞麦2% 大麦 1% .” 由此, 筱田统得出结论, 中国“庶民尤其是农家的列食品自古迄今通常是以蔬菜为主的。不足的蛋白质及其加工品 ( 豆豉、豆腐、豆酱等) 补充,有时鳞介类,偶尔禽肉兽肉也供作食膳,这和日本是完全一致的。”可见历史以来中国人传统食物中肉类偏少、甚至短缺是几千年来中国人饮食的基本事实。这种少数人食肉,多数人却用花椒调味的反差,表明 ”因中国人肉食结构由牛羊改为猪肉”导致花椒分布地域的减少显然是不成立的。